醇厚的香油老去的磨坊

父亲近日从老家带了五斤香油，那浓香醇厚的味道勾起我无限回忆，可父亲有些哀伤地说，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吃到老家的香油了，因为村里仅剩下一家香油磨坊。看着饱含人文情怀的《舌尖上的中国》第二季，那原生态的食材烹饪令人垂涎欲滴，食材故事中的情感抒发令人泪眼婆娑。如果说到舌尖上的故乡，那么香油磨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，不仅是那种美味，还有那份无法割舍的眷恋。

年少时分，农村生活粗茶淡饭，没有现在厨房中那些五彩斑斓的调味料，而那时常半瓶的香油却是最奢侈的调味品，显得弥足金贵。那个时候千人左右的老家有五六家磨坊，而香油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走进寻常百姓家，不宽裕的家庭过年时才舍得打上半斤，宽裕的家庭尽管时时备着，可每次也就是在饭菜上滴几滴，在瓶口处开个很小的口，无论是鸡鱼肉蛋、还是各色面食、抑或冷热小菜，香油都有一种画龙点睛的力量，无论怎样的食材添上几滴香油总能勾起人无尽的食欲，其中最令人回味无穷的就是香油凉拌野薄荷。每年春天，河边上就会长出野薄荷的嫩芽，就像采茶一样，将嫩芽收集，洗干净，将水分揉挤出来，放盐搅拌后，放在密封的坛子中，一周之后即可食用，这时的野薄荷清凉爽口、有股淡淡的苦味，可是滴上香油之后，这股苦味就不存在了，薄荷的清爽与香油的醇厚完美融合，慢慢咀嚼，凉与香激荡着口腔。

老家的磨坊一直保持人工加畜力的生产方式，磨坊基本是家庭式的运作，夫妻配合，孩子打杂。加工香油的第一道程序就筛选芝麻，开磨坊的家庭为降低成本基本都是自己种植芝麻，通常都是种在河坝等下等田里，所谓下等田就是不用化肥的自留地，用现代标准看就是绿色环保的种植环境。晾晒干净的芝麻用簸箕将秕糠筛出，留下最饱满的颗粒，那时候的磨坊筛选芝麻都有意走到人多的地方，就是让别人看到他家用的是的芝麻。

炒芝麻是最考验磨坊师傅技术的活，芝麻被炒的温度、时间、翻炒的频率与力度都直接影响着香油的品质，随着翻炒时间的流逝，芝麻的香味渐渐飘出，满院都是芝麻香味，饥饿之人闻之肚中必然颤抖。炒的恰到好处的芝麻冷却后，就要准备上磨了。磨坊用的石磨由大小两块磨盘组成，大的在下面大概一米直径，小的在上面直径大概八十公分，磨盘放在半米高的架子上，架子下面放置一口大铁锅。拉磨常见的牲畜是驴或骡子，被蒙着眼睛，无怨无悔地一圈又一圈的拉着磨盘转，赶牲畜的人从磨盘上面的洞里用勺子添加熟芝麻，被磨成浆糊状的芝麻糊沿着大磨盘的四周流进大铁锅里。等芝麻全部磨完，用一定比例的沸水与芝麻浆搅拌。等铁锅内的芝麻浆糊完全静止下来，就开始震荡铁锅，铁锅与石头撞击发出“当当当”的响声，这样的声音就告诉左邻右舍他们在晃油，还会引的一些馋嘴的孩童拿着馒头来蘸香油。随着不断的震荡，芝麻浆糊上层就会析出一层香油，有的磨坊用有对称两孔的葫芦，有的磨坊用专门的铁质“葫芦”，边震荡边将香油撇出来，不断的集腋成裘，圆圆的铁皮小桶中就渐渐被装满了。就在出油的过程中香气飘满整个村庄，流露出一种殷实的味道，等香油全部出完，留下的芝麻渣晒干之后可以喂牲畜，也可以做农家肥，让芝麻物尽其用，毫不浪费。卖香油除了主动上门订购，主要就是骑自行车用驮筐装着走村串寨卖，香油不仅接受货币购买还接受芝麻的置换，甚至也可以用小麦、黄豆置换。老家卖香油的不用吆喝，而是敲木梆子，长二十公分、宽十公分的木头从长的任一侧掏空，另一端插根木柄，用圆木棍敲击，声音清脆悠长，很远就能听到，而且这种声音独属于这个行业，而那些卖水果蔬菜、收狗皮羊皮的行当在没有高音喇叭的时代，就只能扯着嗓子喊了。年少时我们十里八村有一个卖豆腐的，真名无从知晓，但都知道他的外号叫“长鸣”，有些人喊他“嚎长鸣”，他骑着自行车叫卖豆腐，用时尚的说法即他的广告词仅仅两个字：豆腐，可“腐”字的音拉的非常高、持续时间特别长，特别是在冬日的清晨，尚在睡梦中的我经常被长鸣豆腐吵醒，那时候就会埋怨长鸣大清早就打扰人，可现在方知生活的艰辛，可口的豆腐与芳香四溢的香油一样，必须用汗水来调味，方能绽放那迷人的味道。

这种驴拉石磨的方式应该是现存最原始的香油加工工艺了，可是这种方式费时费力、出油率低，逐渐被镇上的电动炒芝麻机、电磨、电动晃油器、分离机取代，村中很多开磨坊的人逐渐老迈或去世，坚守的也年过花甲。无论是镇上的电动化生产的芝麻油，还是城市超市里贴有“石磨香油”标签的芝麻油，都吃不出村里磨坊中出产香油的那份醇厚感。《舌尖上的中国》表达了对食材获取历程艰辛的歌颂，推崇着原生态的饮食方式，同时也流淌着一种哀伤，的确随着工业化的迅猛发展，拉磨的驴进了屠宰场，自行车与大铁锅被卖了废铁，油葫芦、木梆子、荆条编制的驮筐早已腐朽，厚重的石磨也渐渐被泥土埋没，只是那香飘四溢的气息与可口的长鸣豆腐从未缺席我似水的回忆。